风吹的时候,汽车尾气像一个窒息的热浪翻涌过来。这样的夏季,一年年变长。
十年前的仲夏黄昏,在我对时光易逝还无所认知的时候,晚风从稻田蛙声中吹来,李树下常摆一条长凳,爷爷奶奶便在夕阳下说着话。而我蹭到树上,左脚踩住紧实的泥土,右手抓牢斜上方的粗枝,左手环抱着主干,把右腿高高抬起去够那断枝处的突起。年幼的我,总喜欢借树的高度,遥望山的那边。
六年前的炎炎夏日,我跪在那洗衣的大板石上,手撑住地,把脸贴近水面,紧盯着那米粒大小的鱼自由自在,同时缓缓将杯子浸入水中趁着那鱼在水中停滞的瞬间,快速舀起水提举上来。然而总只有清透的水转着漩涡,而磨石鱼很难被捉到,在水中,它们是灵巧的鸟雀,只有那迟钝的虾常附着在溪石的苔上,双手一罩,贴着石壁,便被捧了上来。
“少去玩水。”
父母常常叮嘱,但总是徒劳。偶尔大胆,从一座桥洞底到另一座桥洞底,走出上百米,在冰凉的溪水中,便和弟弟一起度过了最炎热的夏。三年前的暑假,我常趴在那张单人座的沙发上,头正对着南面的门,水库的凉风翻上半山坡,直灌进外婆屋里来。午后,保尔·柯察金的人生被搁置在一旁,时间很慢、很长。门外,栏杆外,在邻居的屋后边,远站立着山岗。山东边青盛,山西面多松,山腰缠着一条灰白路。又是一阵凉风推动时光,我遥望着,鲜绿色跃动,苍青色缄默,而白云缓缓地移动,归人牵回铜铃声。
两年前的长夏,我已爱上了午后的雷阵雨。阴云团团裹住天空的密谋,窗玻璃被震颤响,堂屋暗如黑夜,瞬时又被照成白昼,一秒半秒“轰隆!”忽地炸响一声雷,大雨倾盆而下。斜打在绿叶上重击在石块上,檐上的水珠一串串落不尽,对面楼顶玫红色的屋瓦也被漂浅了颜色,而远山仅寻觅一线青灰的轮廓。一切在逐渐隐去,隐没在喧嚣的白中。
爷爷坐在门边上的矮板凳上,常常是沉默的,习惯性地从堆放农具的墙角摸到那杆竹烟枪,然后从怀中掏出有西瓜印花的小铁盒来,用粗糙的两指搓出点烟叶丝。
“少抽点,对身体不好。”
从后门到前院,穿堂风穿过堂屋,我躺在他躺的摇椅上,手里攥着的是他的蒲扇,“吱呀,吱呀”在整个世界都吵闹的大雨里,在他身旁,度过了最悠闲的长夏。
春夏秋冬,一年又一年年,日子平常得就像李树上密密匝匝的叶子,一片两片。直到记忆开始凋落。
去年夏天,我走在街道上,太阳光直射在水泥大道上,反射在光洁的玻璃上,不远处的空气被晒得扭曲。我讨厌挤满车辆的街道,讨厌刺耳的鸣笛,我厌恶着拥堵与浮躁,而每天,我都在车流人海中艰难穿行。这样的快节奏生活里我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含着忙碌与紧促的尘埃,然后,呛出一口浊气。在可预见的未来,每一股风都将从霓虹灯光下的车水马龙里穿来,推我入茫茫人海。
如今,才过惊蛰,轻风吹着初春的寒,但夏日常有的浮躁贯穿了四季的始终。唯愿我走着这条正确且拥挤的道路,也常能有一股凉风吹来抚平内心的褶皱,而不只是在夏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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